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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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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被吻過的指端猶如纏上綿密細絲,兩端不斷收緊,晏書珩手指屈起,僵在半空良久後才緩緩放下。

他很快平靜如初,接過竹鳶剝好的栗子,又給她遞了一顆。

這回兩人都很有默契,她的唇再未碰到他手指,他也進退合宜。

阿姒兩邊腮幫都塞滿栗子,鼓起時像只貪吃的掃尾子,晏書珩忍不住又塞了一顆,栗子剛觸到她嘴邊又被移開:“栗子多吃易積食,我帶你去外面尋點小吃。”

阿姒將栗子咽下,又喝了口茶,這才想起自己尚未回答他的話。

她抓住他胳膊。

“其實,我覺得從前的夫君好。”

晏書珩神色不變,垂眸將栗子放回盤中,無奈笑著起身去凈手。他有意無意地,在她唇舌觸到的地方多搓了兩下。

卻聽她在身後鄭重其事地繼續:“但是現在的夫君,更好。”

水聲倏然停了下來。

青年沈默地擦著手,雲閑風輕般笑了:“夫人這碗水,端得極好。”

兩人出門時,已近入夜。

竹溪是座小城,因地勢偏,山林居多少良田,新城那些世家大族們圈地的野心不屑落到此地,因而城中仍是一派無拘無束的熱鬧,販夫走卒沿街叫賣,民間小吃的香味飄了滿街滿巷。

二人並未騎馬,並肩而行。

走了大半條街後,晏書珩仍未見阿姒對哪一樣吃食生出興致。

他笑道:“竟都瞧不上麽?”

阿姒悄悄咽了咽唾沫,問他:“夫君,你如今俸祿多少?”

晏書珩想了想:“月俸一兩銀。”

世家子弟當久了,遠離人間疾苦,他對平民百姓的生活已渾然無知。

見阿姒微怔,晏書珩本以為說少了,卻聽她訝異道:“這麽多!那糖葫蘆、炙牛肉、漉酪,我都想嘗嘗。”

她有記憶的這數月裏,還未曾如此豪橫過,像個乍富的寒戶般無所適從,猶豫地問:“可以麽?會不會把夫君吃垮。”

怯怯的模樣仿佛見到洞口有吃食卻因懼周遭有虎狼而不敢出來的兔兒。

晏書珩雙手負在身後,悠然看著她:“盡管吃,我還垮不了。”

他既如此說,阿姒便不客氣了。

後來她真的將整條街巷感興趣的吃食都嘗了一遍,直到腹中塞滿。

晏書珩低頭,輕輕擦去她嘴角餅漬。

“怎麽像只掉入米缸的耗子。”

放在平日阿姒可受不了被他調笑,但這次她非但未生氣,還笑吟吟道:“夫君為我買的吃食,總比別的可口。”

說著話,阿姒忽而察覺一事。

除去過去數月在鄭五家中過得清貧,她似乎未曾真切經歷過何為人間疾苦。

這在李嬸和竹鳶出現後更為明顯——她好像很習慣被人服侍的日子。

說不定過去她曾是富貴人家的孩子,但若如此,家人為何不來尋她?也許她家中當真已無人,要麽是她不受重視。

多想無益,記憶無法恢覆,過去就無從探知,不如先著眼於現下。

阿姒收攏思緒,正經過一處人群附近,聽眾人談話,這兒正有百戲表演。

晏書珩駐足,並給阿姒解釋。

阿姒聽得入神,想起先前不知從何處何人處聽過,道如今不少世家貴族排斥百戲,認為百戲移風易俗,不尊禮樂。

可眼下夫君正看到興頭上,高絙、吞刀、履火、尋橦……說得也頭頭是道,這倒讓阿姒更為篤定,江回並非高門世家出身。

她認真聽著,竟也入了迷。

周遭歡呼四起。

“好!”

“這火噴得厲害!”

便是隔著白綢,阿姒也能感覺眼前有隱約亮光一晃而過,晃得她眼一酸。

正在此時,一聲長長的馬鳴蓋過人群喧囂,馬蹄聲紛亂,熱鬧霎時變得混亂,似乎有什麽東西坍塌了,看客驚慌逃竄。

阿姒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身側哐當巨響,不知是誰用力推了她一下,她腳下不穩,直直往地面倒去。

“夫君!”

慌亂中她抓住一片袍角,腰身也在那剎被用力攬住,天旋地轉,喧鬧中,她落入個堅實的臂彎,攬著她的青年踉蹌後退幾步,氣息不穩道:“沒事吧?”

晏書珩把阿姒往一旁帶,避開了混亂,見破霧制住了發狂的馬,這才解釋道:“有人牽馬來看百戲,馬因火光驚嚇失控亂闖,已被制住。”

阿姒驚懼未定地從他懷中退出來。

想到方才他踉蹌的那幾步,忙問:“夫君可有傷到?”

“長公子,您可有傷到?!”

在她開口詢問時,附近一惶恐的男子同時開口,幾乎和她異口同聲。

周遭雖混亂,但阿姒聽得真切——

那人說:“長公子”。

這個稱謂讓阿姒當即想到那位晏家公子,她豎起耳朵還要再聽,但方才說話的那男子只問了那一句,便不再開口。

隨即阿姒聽到不遠處一個聲音淡漠的男子道:“無事,不必聲張。”

想來那便是那位長公子。

但他說話語氣冷冰冰的,和那日阿姒見到的溫潤公子大不相同。

但他如何,與她無關。

阿姒迅速低下頭,拉住自家夫君衣擺,小聲道:“夫君,我們快走吧。”

身邊人稍一停頓,“好。”

二人相攜著離去,而方才焦急詢問的男子則一頭霧水。

他是竹溪城主的幕僚,此前曾替城主接待過這位晏氏長公子,今日帶著妻兒出來夜游看百戲,撞見變故不說,竟還看到了長公子,長公子正小心護著懷裏的女郎,而那女郎梳的婦人發髻,喊著長公子“夫君”。

但據他所知,這位年紀輕輕的世家公子尚未婚配,哪來的妻房?

不不,這不是最怪的。

他詢問對方可有受傷時,晏長公子淡淡點頭,目光依舊和善,卻不說話,他身側的護衛代為回答後還用目光暗示他莫再出聲。

而那女郎,原本還在關心夫君可有受傷,一聽到“長公子”三個字,臉色倏地變了,嚇得當即拉著身側郎君就跑。

看上去她很害怕晏家長公子。

可她口中的夫君,不就是晏長公子麽?

正納罕時,那冷面護衛道:“郎君不願聲張,今日您便當沒見過我等。”

破霧說罷,朝對方一拱手,快步跟上了前方的一雙壁人。

拐入第二條巷子裏後,阿姒後怕地拍拍心口道:“方才夫君你也聽到了吧?”

晏書珩笑問:“聽到什麽?”

阿姒道:“當然是長公子啊,

“沒想到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居然也來看百戲,果真是山珍海味吃多了,總想來些粗糠野菜。”

身側郎君默了默,慢悠悠道:“原來夫人是在躲他,你很怕他?”

“倒也不怕,那又不是歷城城主。”阿姒放慢步子,松開他袍角。

他亦慢下來,與她步調一致:“那夫人跑什麽,他又不會吃了你。”

阿姒心道他可真遲鈍,“我雖與那位長公子無甚交際,但他畢竟見過我,你我私奔後,鄭五那廝又報了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我在歷城時被權貴子弟招惹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你很排斥世家子弟?”他問。

阿姒道也不全是,“世家子弟中定也有品行端方的,但也有惡劣之徒,這些人有了權勢,更易魚肉他人,與其說我排斥權貴,不如說是排斥濫用權勢之人。”

他又問:“故你是厭惡權勢?若得到權勢在握之人是你呢?”

阿姒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這個假使太難成立,我不喜歡權勢鬥爭,即便得到了,也會因為疲於爭奪而守不住,不過,”

她想起歷城城主那個老色鬼,還有他那雙要把人衣衫剝去般的瞇瞇眼,語氣冷了幾分:“有了權勢,才能自由,想想我先前因怕被權貴覬覦,出門都要在額上塗膏藥,不就是因為弱小可欺麽?”

晏書珩認真傾聽,凝視著她的眸中有微光粼粼,似碎玉鎏金,他看著她,笑道:“這點我與夫人倒是所見略同。”

因今夜的小意外掃了興,他們並未繼續在外面閑逛,回到小院後,阿姒前去梳洗,出來時,那人又走了。

她嘀咕道:“他怎麽比在山裏時還不著家,夜裏是都在樹上睡麽?”

好在江回並非濫情之人,當初親口承認喜歡她,共處一屋檐下時也未曾有過於越禮之舉,否則換作別的男子,她定會懷疑他是否另有家室,把她當外室,或者在外面有外室。

夜很快就深了。

阿姒躺在榻上,闔著眼,但並未睡著,思緒漫無目的地游走。

手抓上薄被時,她倏然想起即將摔倒時抓住了江回袖擺,當時她險些將他外袍扯了下來,他穿的,似乎是件寬袖外袍。

可他從前一直穿利落的窄袖衣裳。

一個武人穿長袍,不覺礙事麽?

之前在山間小院時,江回在家時每日清晨都會雷打不動地早起,在院前大樹下練劍,但下山後,他兩三日才回來一次,似乎比從前還忙,她也再未聽到他練劍的聲音。

說不定是他要辦的事多了。

再或者,先前每日回來是為讓她安心,畢竟那時她失明不久,又才成婚。

這不算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

最叫她覺得陌生的,還是他性情上的變化,往常的江回可以說是個冰塊,沈默寡言,情緒也總是很平淡。

但現在,他居然常笑!

一句話多過十個字成了常事,語氣也從容溫和,沒有從前那麽生硬。

還有今日混亂時,他攬過她時,臂彎雖有力,行動亦迅速,但比從前那個輕功過人的他還是不夠迅猛。

未失明前,有次她下馬時,險些踏空從馬上摔倒,江回一身手便撈住了她,動作迅捷,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如今像是換了個人。

可是他的聲音又沒怎麽變,況且當初他帶她下山時,李嬸也在。

她是瞎了,但李嬸沒瞎啊。

除非是他善於模仿他人聲音,能做到以假亂真,並且還威脅了李嬸。

威脅……

阿姒忽地記起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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